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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帶雨林的粉紅傷疤 (上)

  • 作者 TEIA台灣環境資訊協會
  • 日期 2020.12.25
作者:林貞妤

2011年的夏天,是我永生難忘的一個夏天,連自己都想不到這輩子有機會前往亞馬遜這個世界最大的熱帶雨林,同時也是保育衝突劇烈的前線走了一回。

那時我幸運獲得客委會築夢計畫的補助,參與了由巴西National Institute of Amazonia Research(INPA)與英國劍橋大學合作的「Projeto Boto」計畫,當他們的生態志工,協助監測當地一種相當美麗的特有生物──粉紅河豚(Inia geoffrensis)的生存現況。這個計畫起源於1993年,地點位於亞馬遜心臟地帶的Mamirauá 保留區,在一開始成立的時候就被設定是一項長期性的生態研究,主要想了解粉紅河豚的:

1) 族群特徵,例如繁殖率與死亡率、密度與數量
2) 成長與發育狀況
3) 行為,如飲食習慣、社交活動
4) 血液及乳汁的生物樣本
5) 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包括與漁人的互動

粉紅河豚在水中呈現的風采。(「Projeto Boto」攝)

疤痕造成的粉紅色澤,在河豚世界裡可是男子氣概的展現!

粉紅河豚,當地人又稱Boto,只分佈在亞馬遜流域,剛出生的幼豚是深灰色的,隨著年紀增長體色才逐漸變淡,而通常雄性會比雌性粉紅,原因是成年雄性河豚的粉紅體色是與其它雄性打鬥的疤痕導致的,疤痕愈多,體色就愈粉紅,也愈容易得到雌性的關注。所以在人類的世界裡,粉紅是女孩的顏色,但在河豚的世界裡,那可是男性雄赳赳的象徵呢!

 

「Projeto Boto」的研究人員使用「凍烙」技術標記河豚。(「Projeto Boto」攝)

「Projeto Boto」的研究人員每年會捉放河豚一次,並使用「凍烙」 (freeze branding)的技術在河豚背鰭上部進行標記,如此一來當河豚浮出水面換氣時,研究團隊遠遠就能憑著標記認出個體。志工的主要職責就是搭船出巡追尋河豚的動向,因為河豚可能出現在任何一種環境中,所以每條亞馬遜支流的水道、每座小湖、甚至是水漾森林的深處都是我們巡邏的範圍,每天至少要在小船上緊盯著河面的一舉一動,連續觀察7小時,紀錄下河豚的出現次數、地點、特殊行為等等。

在觀察的過程中飽曬熱帶陽光的毒辣,也遍嚐各種蚊蟲的親吻,但當河豚無預警地躍出水面的背鰭水光,在陽光照耀下呈現出奪人心神的炫目粉紅時,那一刻的興奮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而每天從野外回到工作站後,志工也將當天的資料data打進電腦裡,初步分析幾隻上禮拜出現的個體,這禮拜已經移到河道的另一端,藉此推估每隻個體的移動路徑與範圍。

在河中觀察拍照的標記河豚個體。

亞馬遜河黑水與白水的交界。白水來自安地斯山脈,夾帶大量泥沙礦物而得此名。Boto最喜歡的棲息地是水流交會處,也就是所謂的沉積物豐富的白水域遇上酸性黑水域的陰陽流交會區域,因該區域擁有高度生物多樣性的環境。但這也同時是漁夫或人們喜歡的地方,因此造成人與河豚間的衝突,而輸家往往是河豚。甚者,「Projeto Boto」的工作人員發現漁人獵捕河豚還有另一個重大的原因:當地有一種魚叫Piracatinga (Cetopsis coecutiens),又稱「水中禿鷹」,是種腐食性的魚類,巴西人並無食用這種魚的習慣,但在鄰國哥倫比亞則是非常受歡迎的魚種,使得其境內許多河域已難看見此魚的蹤跡,導致跨越邊境的捕魚活動日漸猖盛。而漁夫們發現腐爛的河豚肉特別能吸引這種鯰魚,於是將之殺害後做成誘餌,換取幾千噸的Piracatinga魚穫。每年「Projeto Boto」的工作人員總會援救被魚網纏住或斷尾的河豚,據他們的估計,一年有近400隻河豚被特意或不小心殺害,相當於一天一隻的河豚喪生在人為活動之下。而河豚是種繁殖緩慢的生物,可想見這種情況對其族群數量是個嚴重的打擊。

部分漁夫將捕撈的河豚肢解後放入此木箱中浸至河裡,便可輕鬆吸引大批Piracatinga魚群前來覓食。(「Projeto Boto」攝)

除了河豚外,其他水中生物如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魚-象魚(Arapaima gigas)也面臨一樣的盜獵問題。基本上整個保留區禁止打獵,只容許當地原住民小規模的狩獵以獲取自身食物來源,但不能售以他人。而在保留區的核心地帶有一個牛軛湖,因為是各種魚群的繁殖地,更是嚴格禁止任何捕獵活動。然而亞馬遜水道彎折崎嶇、叢林蓊鬱茂密,執法單位遠在兩小時船程之外的城鎮裡,因此盜獵的情形層出不窮,盜獵者前往魚群繁殖地撒網捕魚,不難想像撈上網的魚穫常是滿載而歸。但這樣的情景不可能持續多久,一兩年後,魚源枯竭,整段河道的魚種族群都將失衡。我在短短的義工期間就曾親眼目睹兩次非法盜獵,當地人往往為了極小的利益,而加速他們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源的消耗,而法律在此地似乎起不了太大作用。

所幸「Projeto Boto」的研究成果讓當地立法管理者警覺到此現況,除對當地漁民更加強宣導外,也制定了盜獵罰則規範。這也顯示保育研究的科學數據與證據,的確可以在地方、州,乃至於國家層面上發揮影響力,協助制定政策並提供意見和諮詢。

我也與工作團隊討論到台灣的中華白海豚(Sousa chinensis)目前所面臨的議題,並提到由民間單位所發起的全民認股白海豚棲地運動,他們聽完後相當地驚訝,因為「環境信託」的全民運動概念,不敢說在當地完全沒人聽過,但絕對還不普及,更不用說真的落實到保育行動上。他們也坦言,巴西公民保育的程度可能還未及台灣先進,透過全民集資跟政府買地,讓每個人都對那分土地有著責任感的這種願景,對他們目前而言,真的還只是願景。我聽了有點心酸又有點驕傲,在離自己小島一萬八千公里之外的亞馬遜森林裡,我祈禱最終全民認股案與濕地法能順利被落實。 (待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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